游广东省博物馆有感
时间:2017-11-16 20:11:31 | 作者:学霸
终于,站在了广东省博物馆前。抬眼望去,蓝天白云之下,黑色的主身巍然屹立,暗红色的砖块规整地点缀其间,黑红交相辉映,透着庄严的气息。再仔细一看,那镶嵌其中的红色线条,竟俨然构成一个大大的“藏”字!我不禁一怔,呵,好一派沉稳的帝王之风!这就是一个神秘的藏珍纳宝的宫殿啊!又仿佛是一个精雕细琢的透雕宝盒,吸引着人想去揭开尘封已久的秘密。如此巧妙的设计,想必里面收罗的奇珍异宝,一定比宏伟的外观更加摄人心魄。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踏进博物馆的大门,一种奇异而肃穆的气氛,静静地笼罩在四周。走进一个个展馆,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阵阵微风的吹拂下,简直是不属于纷攘红尘的世外洞天。即使有脚步声,也仿佛怕吵醒了熟睡的亲人,总是放得再轻不过。每个人都在专注地欣赏着,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人莫名心安。
《记取年华》
元代的青花瓷碗、明朝的高足酒杯……一件一件的文物,在眼底静静躺着,就这么披了一肩的岁月、一身的沧桑,任人琢磨遐想。有些瓷器已经缺了一个口;有些因为长年不见天日,已被烙上永远洗不去的泥泞,更有的,经过一次又一次舟车辗转、烽火连天,已然片片零落,修补不全。我不禁唏嘘。呵,你们,这些沉睡着却从不曾死去的瓷器啊,世人皆道你珍惜,又有谁明白你不易?酒色财气,天理人欲,在视线接触你那残损身躯的时候,似乎全都嬉笑怒骂地重叠在了一起。总是忍不住、忍不住用自己那浅薄的阅历去揣度,在星汉迢迢、夕光漫漫的岁月里,你到底承载了怎样的故事?你漫长的一生,又该是经历
的多少坎坷风波?从出窑那一刻,你身上焕发的流光溢彩,缭乱了周围一双双赞叹的眼睛,似乎也昭示了你光荣的命运;跟随着人们扬帆起航时,彼时尚年轻的你是多么自信多么志在必得;到后来,你从未预想到的可怕事情发生了——沉睡海底的许多年里,你先是怎样的不甘、愤怒,使劲浑身解数想要逃离;再到后来的筋疲力尽,终于接受了事实,将生命安放在漆黑的海底,束缚在沉重的锁链旁,以光阴为霓裳,用贝壳做盛装……直到今天——你所陌生的今天,终于重见天日的你,以这样一副不再完美模样,接受慕名而来的人们或惊奇或不屑的眼光……历尽千年的劫波,你早已磨练得淡然悠远,却依旧褪不去骨子里的骄傲不屈。你是在用这种倔强的姿态,默默提醒我们吗——千古的兴衰,原来并不只是三皇五帝的传说、二十四史的记述。寻常巷陌、市井烟火,这些由苍生一针一线织就、带着人情味的事物,才是历史这部大书最不应该被忽略的角落。而在今天,它更不过是一枚小小瓷碗上,折射出的光辉。
暮云重重,韶光飞溅。走过了断断续续的流年,也许,一切的一切于你,都不过像云中的呢喃,又如水漫金山。一片微凉之后,仿佛鱼儿身上脱落的鳞片,只静静地等待一次无声的采撷。将或深或浅的韶光,和韶光里打马的过客,一同密封在淡漠的容颜里,等待一次无声的诉说。但是,你可知——
我是多么愿意用天边第一缕云霞
为你一身的伤口包扎
而你必会谢绝我的好意
那么惟愿
以你年华
作我袈裟
《文物闲话》
看吧,邢窑的白瓷如霜如雪,晶莹剔透,闪烁的光芒仿佛舞者轻移的莲步,随意转换一个角度,那舞步已不知不觉地挪移,巧笑倩兮,醉了的,不知是人面,还是桃花。还有景德镇产的青花勾莲龙纹盘,明艳尊贵的黄色上,九条巨龙栩栩如生地盘旋其间,让人感叹,“龙乘飞云,可上九天。”那边,德化窑的花瓣口吸管杯小巧玲珑,惹人怜爱,设计更是巧夺天工……
一件一件地,我驻足欣赏着,赞叹着,这些经历千年风雨的文物,竟还能葆有如此青春明媚的容颜。岁月风烟,无异于泠然刀剑,将太多太多浮华虚掷指间。而这些文物呢,竟能以无比顽强的生命力,让生命的箫声经久不息地盘旋。而这曲绵延千年的长歌,会是歌舞升平的王公贵族们在风花雪月、指鹿为马中便能谱成的吗?不,不是!那一张张“尊贵”的脸,早已被历史的尘埃轻易掩埋,再也找不出一丁点显赫的影子。真正被历史、被人们记住并尊重的,恰恰是那些地位卑微,但一生勤勤勉勉、练就高超技艺的工匠们!正如那位佶屈聱牙的音乐家所说,“贵族们,今天之前有过许多,今天之后还将数不胜数,而贝多芬,却只有一个!”字字铿锵,如雷贯耳,似乎是在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劳动人民,立了一座无字的丰碑。
今天的我已很难想象,在那个久远的年代,创造出美的极致的工匠们,他们该是付出了多少艰辛?历史是挑剔的,他便不能平庸;历史是无情的,他便不能脆弱;历史是绝不停留的,他便必须赋予他的劳动成果以永恒的生命力……他又可曾想到过,当光阴如箭地
穿梭千百年,当日月山川都改换了容颜,他早已作古,而“它”还流传于世,供一批又一批与他迥异的人膜拜,感慨他这位“无名氏”巧夺天工的手艺?如果有,那么他在奔波劳累的一生中,可曾感到欣慰?世界是如此的变幻莫测,风云更迭呵,如今看来,许多伟大的任务,对历史的影响亦不过是些微。而透过一个人的辛勤汗水,我们竟可以幸运地窥到那个时代的一隅,窥到一个人心灵的瑰丽。朱自清的《匆匆》,也许道出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惊惶与恐惧,那就是——自己此行,到底给身边、身后的人,带来了些什么改变?自己到底有没有留下一丁点蛛丝马迹?
原来,一件倾注心血的物品,哪怕只是这么一件小小的工艺品,也足以让我们短暂的存在,不再是没有意义,让人生显得不那么苍白无力。总有一些值得穷尽心血去完成的事情,总有一些方法,在生命这块厚重的画板上,添上自己独特的一笔,这便也足够了,不是吗?生命,其实可以像一株无花果一样,即使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使没有在人前绽放出最美丽的样子,但只要努力做好了一件热爱的事情,尽心完成了分内的事业——一本书,一张纸,乃至一枚瓷器,让这些凝聚着自己所有爱与梦,所有热情与泪滴的东西,代替自己永恒、永恒地存在下去,代替自己将沿途风景看遍,且行且珍惜,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残存下来的,依旧默默述说着;而那些不幸葬身于地下或海底的,就永远归于沉寂。好多好多美丽的故事,就这么一代一代流传下来,而今日聆听的我们,是不是更应该感谢那些消亡了的,为我们对先人的揣度与猜测,留下愈发宽广的想象天地,为我们永远不会、亦不求有结果的幻想,笼上一层更神秘的面纱?
文物,其实是一个时代遗落在另一个时代的精灵呵。上天是垂怜人类的,让这些精灵们四散凡尘,供远行的游子辨认回家的路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每一个炎黄子孙,在面对这些先民遗珍时,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的原因吧。
窗外,灿烂的阳光转瞬间竟已雨点密集。而这些冷眼观看风雨的文物,呼吸的,似乎依然是千年前的灵气,吐纳的,依旧是千年前的讯息。谁知道呢?在时间面前,年华是无效信,可是比时间更长远的是感情,比感情更长远的是人性。自成一派的风韵本就无需冠冕,身上的印记已是这么多年来的留念。而今天,且让我一个偶然经过的晚辈,欢迎你终于——魂兮归来。
《古砚沉沙》
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广州,这个繁华的南国之都,最触动我的,不是那霓虹闪烁,不是喧嚣的人间烟火,甚至不是珠江畔迢迢碧波,而是那一方方沉默而坚忍的——端砚。
那几方端砚,很不起眼地躺在偌大的博物馆的一角,古拙的黑色,却那么质朴,如同一只只沉稳的玄武,于厚重透出一丝悠悠然的灵动,不经意地就攫住了我的心。
恢弘壮丽的省博物馆外,天色逐渐变得深沉。留给我们参观的时间不多了,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它们吸了过去,仿佛那一方方黑色的石块并不是什么端砚,而是有魔力的磁石。
漆木的板上,印着一行行隽永的小字。哦,原来这就是你吗?“端砚又名端溪砚,因产于古端州(今广东肇庆)而得名,其色紫质润,素有紫石、紫玉、紫云、紫英之美称。端砚石质细腻、石品绚丽、易发墨且贮水不耗,因赏用兼优,被誉为群砚之首……”我讶异地低下头静静端详——想不到你竟有那么大来头!细看来,古朴大气的黑色中,果然有一种淡淡的紫色透露出来,漫不经心地飘逸在四周,为空气都增添了一抹神秘。“紫”在古时代表着沉稳高贵,是君临天下的王者标志,难怪你被历代文人墨客视为珍宝呢。
我一方一方的石砚看过去。只见有圆形的、方形的、椭圆的……造型不一,却各具神韵。其中有一方荷叶形石砚,尤为特别,饱满的荷叶衬着娇嫩欲滴的花苞,似开未开,在这样的石砚上濡墨写字,想必更能引逗出诗情画意吧。还有一方石砚,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掂着大大的肚子,眼角眉梢全是浓浓笑意,在这样的砚上挥毫,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啊!突然地,一方端砚背面,一行行细白的隶书小字跃入了我的眼帘——是铭文!我不禁细细看着,历经风霜却依然遒劲有力的字体,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好兴致呢?
“乾隆六年春末,予游粤东,偶得此砚。初不识为何物,只云古朴耳。乾隆十二年,故地重游,携以询土人,皆以为宋坑。呜呼!历上百年于兹,而今不复有此坑,故世间之宝物多有埋没者,人亦如是。不能抒情慰己,聊作此记。”
读完,我的心头竟微微一震。清朝前期,宋坑,那可是最著名的端石产地啊!挥汗成雨,举袖如云,工匠们齐心协作时的呐喊,繁忙的劳作景象,都是宋坑的真实写照。到了作者“故地重游”之时,不过短短数年的光阴,端砚仍是光彩夺目,“紫石凝英”的美名也还会流传很久、很久。而故乡,你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呢?却早已在时光不经意的巧笑里,从繁华再繁华之地,转眼荡涤成一片废墟。故人已逝,故人的故人,更是早已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青丝成白发,红颜枉流年,都不过是秋月春花弹指间。“其实,只是故人的一次故地重游罢了,只是物是人非满目疮痍罢了,怀古,本不是今天才有的感慨,终究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我这样提醒着自己,却依旧不能散去一种无言的伤感。是啊,我在凭吊着古人,多少年以后,我又会是被谁凭吊着的“古人”?“呜呼!今不复有此坑!”铭文作者的一声长叹,长久地在心里回响着。不复的,又何止是一眼石坑?更是每个人心中,那些无法倒带的静好时光,那些意气风发的青葱韶华。
不忍再看下去。石砚啊,你那小小的身躯上,凝结了太多太多人的感伤,太多太多年的地老天荒。我轻轻走过,目光投向另一方钟形的端砚背面,整齐的文字,“石友石友,
与尔南北走。伴我诗,伴我酒,画蚓涂鸦不我丑。告汝黑面知,共我白头守……奇文欣赏共晨夕,我爱此君已成癖。”呵,简直一副老顽童情态!对端砚的热爱之情,跃然纸上。此时的端砚,与其说是书写工具,倒更像是与人多年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老友。那种时间沉淀出来的默契,实在让人钦羡不已。还有接下来的铭文,“锋发墨,不伤笔。箧中砚,此第一。得宝年,六十七。一片石,几两屐。”……
一方砚,又一方砚;一篇铭文,又一篇铭文,是泉涌的文思,更是亘古不变的真挚。中国文人的纯,中国文人的真,在这一方方端砚上,反映得那么深。对端砚的喜爱,恐怕是所有中华儿女都绕不开的一种情结吧——那便是对文化精髓、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崇拜。无论是否真正懂得,都会从心里生发出亲切的归属感,犹如一尾游鱼,无论是否曾到达大海,都天生有着对那万顷碧波的强烈依恋。从前有一句老话,就连巷口老妪都会以此训诫家中顽童,那便是“敬惜字纸”。从这里也可以稍微窥见,中国人视文化如神明的情感,和对自然淳朴、返璞归真的深深渴望。我简直无法想象,雪夜煮酒,对月清吟,李白手中那豪放的笔,若少了厚重的砚作陪,该是何等的茫然孤寂?没有了砚,青山秀水,在文人敏感的心中,还剩几分姿色?没有了砚,中国人又到哪里去寻找心中的圣地?一方砚,犹如一棵菩提。
到了今天,人们手中的伴侣,从略显笨重的毛笔,变成了圆珠笔、签字笔,端砚,也随着它的天生密友——毛笔,越来越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我知道,端砚不死,端砚之爱不灭。只要中国人骨子里还有一股正气涌动,还有“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的意境,还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闲情,端砚,就永远会是盛放在尘烟里的一枝梅花。端砚,又像是一棵古树,茂密的枝叶就是中华儿女永远的庇荫,它那遒劲的根,更是已经在中华民族心中扎了千年,即使是在物质洪流汹涌来袭的今天,也无法撼动它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虽然今天的端砚,早已不是作为一种书写工具存在,而是更多的作为案头清供的珍品,但它代表了一种信仰,温温润润地覆盖在日益功利浮躁的心上,见到它就是见到
了归去来兮的故人,让人蓦地感到“如返大荒”。
也许,只要我们还没有丢掉我们最本真的东西,没有丢掉对美、对善的追求,端砚就不会离开,不会消逝掉——它那独特的风采。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