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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父子互隐观的历史意图与价值反思

2020-11-29 来源:欧得旅游网
确州警卿2015.08 LAN ZHoU XUE KAN 孔子父子互隐观的历史意图与价值反思 王世巍 摘要从文本形式上看,《论语》“父子相隐”一说,出自特定历史情境下的一次对话;从与孔子交谈的对象来 看,对方是叶地之长官、楚国之重臣,代表的是统治阶层;而就内容而言,孔子所说的“父子相隐”之“直”,针对的是 叶公所信奉的子证父之“直”。叶公虽然在历史上功绩显著,但在孔子看来,他却远非一个完美的统治者。换言之, 通过对叶公为政方式及其性格特征的分析,可以还原孔子“父子相隐”一说的历史意图,从而揭示这一观点的现代 价值。 关键词“父子相隐”;孔子;叶公;直;历史意图;价值反思 中图分类号B2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492(2015)08—0123—06 一、对话文本的历史属性 众所周知,围绕“亲亲相隐”问题的学术论争,已持续多年。这场由《论语・子路》章中,孔子“父为子隐,子 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句话所引发的争辩,至今已逐渐演变成了纯粹的立场之争,正反双方各执其词。然而这 种以文本为依据的争论,无论如何不应抛弃对其历史语境的认识,尤其当该文本是以对话的形式出现时。 解释学大师伽达默尔认为,“文本不是一个被给定的对象,而是理解事件之进程中的一个阶段”…,因此 只有在诠释的关联中,并由此出发,文本才表现为真正的所与、要理解之物。在伽达默尔看来,“文本”并不 是一个先存的、独立于读者之外的客观对象,而是只有在诠释的情景下,才表现为文本。换言之,文本作为认 知、理解的对象,并不等同于语言、文字意义上的作品存在。这正如伽达默尔所说,“它不是一件成品,而只 是一个中间产品” J。在这个前提下,伽达默尔提出的诠释学的基本方法,就是他所说的对话理论。对话当 中的“相互理解”与“文本理解”的共同点就在于,“每一种理解和相互理解都涉及一个置于其面前的事 情” 。这个被“置于面前的事情”也就是指有待理解的文本,或者是在谈话中要获得理解的对象或内容。 那么如何认识这个事情呢?伽达默尔提出,一个经过诠释学训练的大脑,应当从一开始就对文本的“另一种 存在”保持敏感,即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存在是历史的存在。就认识者和被认识对象(文本)而言,“现在与 过去共同的东西,在于它们两者都是历史地存在和都隶属于历史,这种属于历史的东西不具有反抗历史或摆 脱历史的本性” J。 《论语》所记载的父子相隐一说,出自于公元前489年左右发生的,叶公与孔子之间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中。换言之,这则文本一方面具有特定的历史、时代背景;另一方面由于它牵涉到了具体的对话人物(叶公) 和具体史实(“直躬者”举证其父“攘羊”),所以它的文本意义,要接受这个当下性的、问题针对性的交谈过 程对其的限定。这也就是说,在对文本进行解读之前,我们首先应当历史地、尽可能客观地诠释文本所先行 包含的对话对象和对话过程本身。然而,学界虽然已有大量关于亲亲相隐的研究文章,然而几乎都忽视了对 作者简介:王世巍,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生(湖北武汉430072)。 l23 与孔子对话的人物——叶公——的研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缺憾。其次,即使单单从《论语》的主要 体裁形式和孔子思想表达方式的一贯特征而言,对文本的历史语境和对对话者的身份、性格的分析,也一向 是正确理解孔子话语的基本前提。 二、叶公为政 叶公语孔子日: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日: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 隐,直在其中矣”(《子路》)。 《论语》记录的这次对话,发生在楚昭王二十七年(即公元前489年)前后。《史记・孔子世家》对此亦有 记录,此外还记载了孔子与叶公的另一次对话,“明年(鲁哀公六年)孑L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日‘政在 来远附迩”’。其三,《论语》还载有叶公问孔子于子路一事。总之,孔子与叶公有过至少两次的直接对话。 对于叶公问政,《韩非子・难三》则有更为详尽的记录。 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种尼日:“政在悦近而来远”。哀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日:“政在选贤”。齐景公问 政于仲尼,仲尼日:“政在节财”。三公出,子贡问日:“三公问夫子政一也,夫子对之不同,何也”。仲尼日: “叶都大而国小,民有背心,故日:政在悦近而来远。…… 作为法家代表的韩非子,激烈地驳斥了孑L子的看法。 “仲尼之对,亡国之言也。……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不绍叶公之明,而使之悦近而来 远,是舍吾势之所能禁而使与不行惠以争民,非能持势者也”。 在韩非看来,孑L子所主张的“悦近来远”,是一种讨好式的恩惠政治,为强势统治者所不齿。无功受禄、 有罪者免,皆为败法、乱政之策。韩非子认为民有离心,不在政策之失,而在君主对国情仍有不明之处。“绍 当作诏,谓诰告之以尚明之义”_5],故群臣当设法昭继君主之明,而不可弃势、行惠以笼民。显然,韩非子是 从法家的立场来批判孔子,其实质是以法论法、扬法贬儒。那么,孔子“悦近来远”一说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对于为何以“悦近而来远”回答叶公,孔子自己的解释是“叶都大而国小,民有背心”。何谓“都大而国 小”?郑玄《周礼・大司徒》疏日:“都鄙者,王子、弟公、卿大夫采地。其界日都”。孙诒让《周礼正义》同郑玄之 说,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亦云:“大都,公之采地”l6J。叶公本名沈诸梁,“字子高,楚大夫。食采于叶,僭称 公”_7]。可见,孔子所说的“叶都”,就是指叶公所有的整个采地——叶。那么“叶都大”之大,有无具体计量? 汉代高诱《战国策注》大赞叶公,日“定白公之祸,宁楚国之事……四封不侵,名不挫于诸侯”,并云其“食 田六百畛”。孙诒让也认为“楚国以畛记田”,如《楚辞・大招》所云:“田邑千畛,人阜昌只”。那么,六百畛 是多大的面积?有学者通过考证指出,“楚制1畛=1000周亩” 。这样一来,叶公所享六百畛之采地,至少 相当于现在的60万亩。换言之,叶公之采地,也即“叶都”,其面积达到了60万亩以上。 那么何谓“国小”?《说文解字注》日:“国,邦也。邦国互训。邦,在城郭者”,故而段玉裁亦云:“邦之所 居日国”。可见“国”与“都”区别在于,“国”其实代指百姓筑屋聚居之地(城郭),相当于城市,而“都”则是 就整个采地而言(“其界日都”)。“叶都大而国小”一说,很可能是因为孔子观察到,叶公虽然拥有辽阔的属 地,但城内百姓的居所条件却不佳。百姓或因空间狭窄、无处居住,故而萌发“背心”,有离去之意。在这种 情况下,孔子于是告知叶公,为政在于“悦近”。孔子这应当是在暗示叶公,应扩充城池面积,以改善百姓的 居住条件,要能够使身边百姓安居乐业。同时孔子还说政在“来远”,既然能够吸引远方人民前来归附,那么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城郭的生活条件必然是其基本前提。 汉代刘向在《说苑・政理》章中,评论叶公问政于孔子之事时,有如下之言:“诗不云乎:‘乱离斯瘼,爰其 适归,此伤离散以为乱者”’。“爰其适归”即表百姓无家可归,将可能导致国家动乱。显然,刘向引此诗来解 孔子“悦近来远”之答,也是因为看出了孔子此语意在告知叶公,为政当使百姓居有安所,否则可能导致政 乱。三国王肃对孑L子为何以“悦近而来远”回答叶公的解释,也可以进一步证明文章的观点。“夫荆之地广 而都狭,民有离心,莫安其居,故日‘政在悦近而来远”’(《孔子家语・辨政》)。王肃为三国时期曹魏之名 1 24 儒,他所说的“都狭”,即当为都城狭小、拥挤之意。《汉书・段会宗传》日:“若子之材,可优游都城而取卿 相”;《后汉书・冯绲传》言“蛮夷猾夏,久不讨摄,各焚都城,蹈籍官人”,《三国志・高堂隆传》亦日:“王公设 险以固其国,都城禁卫用戒不虞”。可见,及至王肃之时,“都”当早已专作都城、城池解,而非疆界。王肃“民 莫安其居”之言说明,孔子所说的“悦近来远”确有所指,而绝非对治国方略的泛泛而谈。且仅从孔子对鲁哀 公、齐景公问政的回答来看,孔子也同样是量身定制,有的放矢。因此“悦近来远”一说,必然与叶地当时的 政治、社会情形相关。 这揭示了孔子话语的一个本质特征,即强烈的问题针对性和历史实效性。孔子这种“因材施教”的对话 方式,其实贯穿了整部《论语》。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不能仅仅从纯粹文本理论的角度,去解读孔子;而应首 先尽可能充分认识孔子,尤其是对话中的孔子所置身其中的、由对话对象共同构成的、活生生的历史情境。 换言之,我们不能只是孤立地看孔子说了什么,而是要综合地看在何地、于何时、对何人、有何言。这其实也 是存在于中西哲学源头上的一个本质区别。例如,与柏拉图对话的对象,不论是谁,几乎都只具有辅助性的 工具意义。然而孔子对谈话对象本身的了解,却是十分深刻的,而且直接影响了孔子与其的对话方式。 因此“近者悦,远者来”之说,实质上是孔子针对叶公为政之不足,所特别给出的暗示与建议。这从反面 证明,虽然叶公于楚国功绩卓著,但是在孔子看来,他并非一个完美的地方长官。叶地虽广,但其民不能安 居,这或许证明叶公为政方式较为粗鄙,对民情体恤有所不足。 三、叶公轻信 《左传・哀公十六年》载公元前487年,楚国令尹子西(楚昭王之兄长)欲招子木之子——胜(时在吴), 返回楚国,叶公反对子西此举。 叶公日:“吾闻胜也诈而乱,无乃害乎”。子西日:“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竞,使卫藩焉”。 叶公日:“周仁之谓信,率义之谓勇,吾闻胜也好复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 子必悔之”。 杜预《春秋左传正义》日:“复言,言之所许,必欲复行之,不顾道理” J。此段文字表明,叶公不仅在认知 上,对“复言”与信用有着严格的区分,而且他不认为敢死即为勇,并指出唯有亲仁方为信,行义方为勇。此 外,叶公还曾有“天命不谄”一言。再次,鲁定公五年,楚国大败吴军,国家恢复安定。叶公之弟后臧,及后臧 之母,此前曾被吴国掳去。后臧虽“从其母于吴”,待楚国打败吴国之后,不待其母,“弃母而归”。叶公因而 对其“终不正视”。从以上这些材料来看,叶公当属较有学识、濡染儒家伦常思想的优秀贵族阶层。苟子称 其“仁义功名善于后世”,虽多为溢美之词,但也应不乏其据。 子西并没有听从叶公的建议,最终还是招胜返回楚国,“使处吴境,为白公”。楚惠王十年,白公胜果然 发动叛乱,“袭杀”令尹子西、司马子期,欲立子闾为王,子阊不从,遂杀之。楚国陷入严重混乱。“白公自立 为王。月余,会叶公来救楚”(《史记・楚世家》)。《左传・哀公十六年》在记载叶公入城救楚时,特别提到 了叶公佩戴、复而解除头盔一事。笔者愚妄之见以为,这或许揭示了叶公的另一个性格特征。 叶公亦至,及北门,或遇之,日:“君胡不胄?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盗贼之矢若伤君,是绝民望也。 若之何不胄?”乃胄而进。又遇一人日:“君胡胄?国人望君如望岁焉,日日以几。若见君面,是得艾也。民 知不死,其亦夫有奋心。犹将旌君以殉于国,而又掩面以绳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进。 叶公入城之始,未佩戴头盔。遇见一人,听其所言之后,便佩戴之。尔后又遇一人,其言辞、词藻有过之 而无不及,叶公复随其说,脱盔甲而行。细细看来,这显然是件与救楚大局无关的轶事、趣闻,那么《左传》详 录此事是要说明,或者暗示什么呢?杜预注日:“免胄而进,(叶公“微小短瘠”,胄遮其面),得民心也”。这 固然不错,但是反过来看,叶公入城之初,他人见其未佩戴头盔,恐其为贼矢所伤而“绝民望”,劝其当“胄而 进”,此言何尝不为叶公得民心之证。简而言之,如果说劝其“免胄而进”,使民得见其面,反映叶公之得民 心,那么劝其“胄而进”,同样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此外,《左传》并未说明这两个,劝叶公佩戴、解除头盔之人 125 的身份,只用“或”、“一人”代替。清代高士奇《左传纪事本末》也只说,“遇一人”、“又遇一人”。然而,《左 传》却十分详细地记录了这二人长篇、华丽的劝说之辞。依此推断,“或”者之身份确实无足轻重,重要的是 他们都通过华美的说辞,使叶公佩戴、复又取下头盔。因此笔者愚以为,《左传》特别记录叶公戴而复除头盔 一事,其实暗示的是叶公虽身居高位,但其人或多缺乏主见,易为华丽辞藻所左右、劝服。 其次,从《吕氏春秋》的记载来看,亦可见叶公之易陷说辞,缺乏定见。 《吕氏春秋・当务》日:“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日: 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 这个举证父亲窃羊之人,在替父领刑时的辩白之词,听上去的确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叶公也必然是闻 后,自觉其言辞之理无可挑剔,故而决定“不诛”。可见,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其实就变成了这样:这个报官、 举证父亲窃羊的人,不仅其父最后被无罪释放,而且他自己由于“正直”之举证、替死以尽孝,获得了“直躬 者”的美名。这分明是个十足的、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赵歧《论语注疏》、何晏《论语集解》皆言:“有因而盗, 日攘也”;皇侃《论语义疏》亦日:“他人物来己家而藏隐取之,谓之攘也”l1 。可见,“直躬者”之父并非恶意 偷窃。子证其父,甚至很可能只是“直躬者”所设计的,一个为求取声名的骗局。故孔子听闻子证其父之事 时,亦言“直躬者”所为实乃“取名”(《吕氏春秋・当务》)之举;而“直躬者”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扬名荆楚 (“闻于楚”),显然与叶公轻信,易为言辞所惑的性格直接相关。 换言之,叶公以子证其父为“直”,应非其固有看法,而是因为自己缺乏定见和辨识力,受到了“直躬者” 辩词的蛊惑。这与叶公入城救楚时,听从他言,时而胄行、时而免胄而行,当实为一理。叶公虽然熟知孔儒之 道,有过“周仁之谓信,率义之谓勇”等言,但实质上或许因其身贵权重,叶公对其所知、所学并不精进,相反 他可能还颇为自负。这种自满在《论语》中,有一反一正两个证据。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日:“汝奚不日,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论语・述而》) 叶公向子路询问孔子的“为人”,子路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故而“不对”。孔子听闻此事,对子路之不 答似乎有所遗憾(汝奚不日)。“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一句,其主旨显然是孔子在强调自 己学之不厌,求道不止的精神与品格。然而实际上,孔子对于如何评价自己向来十分严苛,自称“君子道者 三,我无能焉”(《宪问》)。那么孔子为何希望子路在叶公面前,特别强调自己的发愤好学呢?文章以为,这 应该从反面证明叶公为学、为政尚有诸多不足,但却不够自知。孔子此语就是以自己为例,温和地启示叶公 不应自满,而当发奋精进。 从另一方面看,实际情况是叶公不仅被“直躬者”的辩驳之辞所说服,以其为“直”,甚至还对其所言深信 不疑,奉为圭臬。因为这种得意、自满的心情,直接在他与孔子的对话中表现了出来。叶公与孑L子的此次对 话,有两个基本特征:一,叶公首先开口。二,叶公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场。《论语》原文是“叶公语孑L子 日”,可见是叶公主动向孔子提及此事,其动机已初现端倪。其次,叶公不仅自发提及“直躬者”,而且还明确 地把其归为“吾党”之人。叶公显然是在为自己治下,能够有这样一位“正直”的人而感到自豪。正如皇侃所 云:“叶公称己乡党中有直躬之人,欲自矜夸于孔子也”_l 。由此可见,叶公彼时已完全被“直躬者”的所言 所行折服。 在叶公与孔子的主动谈话中,他的第一句话是,“吾党有直躬者”。叶公首先表明的是他的立场和观念, 其次才告诉孔子这个看法的实证来源。然而实际上,他的这个观念的形成过程是,他只是在事发之后听闻了 “直躬者”的辩白。由于其缺乏辨识力,易为华美、闻之有理之言辞所左右,故而叶公全盘接受了“直躬者”之 言辞,并且认可了“直躬者”关于“直”的的辩解。简言之,叶公的观念就是,他接受并且认为子证父即为 “直”。显然,这其实也正是“直躬者”自己,借以逃脱刑罚的诡辩之词。 四、超越历史的价值追求 126 现在来看孔子的答语。孔子自然能觉察到叶公话中的自得之意,因为孔子开口便针锋相对地说,“吾党 之直者,异于是”。这显然是直指叶公“子证父即为直”的观念。孔子如此直截了当、确定无疑地否定交谈对 方的话,其实十分罕见。笔者以为,孔子此举就是要在一开始,便警示叶公应当比较、反思自己对“直”的这 个看法。孔子随后对“直”的具体解释——“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句话的主旨及目的,也就 是要提出另一种意义上的“直”,从而为叶公提供一种新的视角,促使叶公去反思、纠正自己关于“直”的观 念。另外,从文本体裁上看,孔子所谓的“直”在形式上,并不是孔子自己的独立陈述。在本质属性上,则显 然是直接针对于叶公所谓之“直”而言。同时从基于历史主义的立场上看,“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 矣”一说,是在历史上发生的,处于某种特定情境中的对话的一个部分。这个特殊情境就是,孔子是在与一 个受人蛊惑的地方统治者兼国家高级官员交谈。 。‘ 前文已经指出,叶公虽然救楚有功,但他却远非一个完美的统治者。因此,当面对如此自鸣得意,且掌管 着辽阔领地、影响力巨大的叶公时,孔子对其的答复,必然离不开政治方面的考虑。根据《叶县志》的记载, 叶公主政叶地,前后长达49年。因为一来,叶公身为地方长官,在楚国举足轻重;二来叶公缺乏定见,易受益 惑,因而他的执政观念与管理方式关系重大,也必将会对国家、人民造成重大影响。众所周知,对身居高位的 统治阶层,孔子也一向同样是“诲人不倦”。针对不同统治者之不足、之处境,孔子一直不厌其烦地建言献 策,督促他们改善政治。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日:“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日:“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 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 季康子是鲁国季氏家族的宗主,三桓之首,权倾朝野。季康子提出“以杀无道以就有道”之策,不仅反衬 出其狂傲、寡情,而且显然也与其在鲁国所拥有的实际权势相吻合。然而,即使是面对如此冷血的权臣,孔子 仍然不放弃对其的教导。孔子在回答中,首先就否定了季康子所主张的“杀”政。其后便借草上之风之喻,指出 国君之德可使百姓折腰,以此来悉心劝诫季康子行善德、从善政。此外,《韩非子・难三》所记载的,孔子对鲁哀 公、齐景公问政之答;以及孔子所说的“身正,不令而行”(《子路》),此类教导统治者的对话举不胜举。 这也就是说,孑L子所谓的父子相隐亦为直,首先是特别针对叶公,这个身居高位、直接管理着人民生活, 但却偏颇的统治者而言。其目的无非是要提醒叶公在为政之中,在维持社会公义的同时,应当要有尊重、保 护百姓人伦情感需求的意识,也要有维护人民正常家庭关系和家庭生活的观念。简言之,以父子互隐为直, 其实质就是要告诫统治者,为政之手段、方式不可太过简单、粗暴。如果单纯地认定子证父便是直,那么社会 公义与人伦之情都将遭到破坏。可见,同“悦近而来远”之答一样,亲亲相隐其实也是孔子秉持一贯的、对统 治者的教导方针,针对叶公的性格特征,所给出的具体性的政策暗示与建议。 按《韩非子・五蠹》所言,这个欺世盗名的“直躬者”,最终的确被叶公(后为楚国令尹)处死。 “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尹日: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 南宋范公傅《过庭录》亦称: “《韩非子》《吕氏春秋》两书所记,一诛一不诛并者,盖其始楚王不诛,而躬以直闻于楚。叶公闻孔子语, 故当其为令尹而诛之。” 叶公闻孔子之言后,转而诛杀“直躬者”,这其实也再次在某种程度上证明,叶公此前以子证父为直,多 是受其言辞蛊惑所致。 围绕究竟该如何理解孔子所说的“直”,亲亲相隐之争的论辩双方,其实都已经做了大量的考证、分析工作。 然而文章以为,关键的或许并不只是“直”的内涵问题,而是孔子提出父子相隐之为“直”的目的和意义问题。 就“直”字在《论语》中的基本意义而言,“直”首先是指粗朴率性、朴实之意,如“直而无礼则绞”(《泰 伯》)。“绞”为急切、偏激之意,孔子对子路亦言,“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阳货》)。孔子之所以特别对子 路指出这一点,正是因为子路的性格勇猛直率、粗鄙鲁莽,也即“由也哆”(《先进》)。其次“直”也有正直、公 】27 正之意,如“质直而好义”,这是“直”与“义”的结合。子日:“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卫 灵公》)、以及孔子对哀公“何为则民服”之问的回答,“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为 政》),这里的“直”都有正直之意。然而虽然“直”字在《论语》中出现To-十二次之多,但是孔子从未对其进 行概念式的界定。这就如同在不同弟子面前对仁的不同解答一样,孔子并不着力抽象性地解释分析,而在于 对对象的个体认知以及实践行为的个性化引导。因此重要的不是孔子如何规定“直”,而是孔子所提及的 “直”是在何种情况下、针对何者而言。 孔子显然能预见到,身为统治阶层的叶公,他这种狭隘的、简单的对等观念,将会在国家、社会的层面造 成巨大危害。于是在对叶公的后续回应中,孔子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另一种行为方式,“父为子隐,子为父 隐”。“隐”与“谒”相对,虽然是不同的行为,但是孔子强调指出,“直在其中矣”。叶公缺乏辨识力,被他人 言辞蛊惑,以为子证父便是“直”。然而孔子现在向他指出的是,父子相隐亦为“直”。孔子所说的“吾党之 直”,与叶公所讲的“吾党之直”针锋相对,这其实就是在提醒叶公应当寻求一种比“直躬者”之“直”更为理 想的“直”。这是孔子对以叶公代表的统治者所提出的一个特别要求,无非是期望统治者应当选取兼及社会公 正和人伦情感的两全之“直”,而非仅为公义之直。究其本质而言,孔子其实是在告诉叶公,就行为层面而言, “直”的含义可能是多重的。“谒”是社会公义之直、“隐”则是自然性的人伦情感之直,切不可只执其一端。 综上所论,孔子因为发现叶公只是片面地看到了子证父之直,故而针对性提出了父子相隐之直。这就是 要纠正叶公偏颇的“直”观念,促使其区分作为德性的“直”和作为德行的“直”。正如梁涛先生所言,“一个 不允许亲亲相隐的社会是可怕的,但对亲人任何过错、罪行都鼓励隐匿的社会,同样是无道的” 。然而在 当时的国家形态与社会结构下,如何在法律和政策的层面上,为亲亲相隐在亲情与道义之间寻找到恰当的位 置,其实正是以叶公这样为代表的统治阶层,才真正能够执行、完成的工作。这也应当是孔子以“父子相隐 亦为直”,回复叶公的原初之意。 因此父子相隐之说的当代意义就在于,呼吁为包括人伦情感在内的人权,提供法律和制度上的尊重和保 障。孔子这种认为国家刑罚不应背离亲情伦理的观点,充斥的是人文关怀和人性本真。日常性的人伦情感, 其实“是对家庭利益关系的重要调节手段,也是对法律强制的道德底线的弹性扩充” 。这也应当正是学 者积极推动、建议把亲属容隐制写入法律的理论依据和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2]Gadamer.Text and Interpretation.in Gesammelte Werke[M].bd.2.Tiibingen:.1986.S.340 [3][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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