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界的文人

相声界的文人

作者：朱 辉

来源：《百家讲坛》2010年第24期

文人假如没有功名，尚可以作怀才不遇状，自命风流。不过如果连文学方面的名气也没有，那么即便满腹经纶，也很可能像孔乙己一样被世人鄙视，被看作“百无一用”。而一旦有名之后，他们又难免引起社会关注，一言一行稍有不慎都可能引来灾祸。 文人怎样才能既活得自在，又活得安全？历史上有几个典型人物值得研究。

首先说说智圣东方朔。他是除了诸葛亮之后，中国第二号半人半仙的生物体。诸葛亮有罗贯中对其进行全方位包装，借东风、空城计、七擒孟获……业绩多得数不清。可是分析一下东方朔，却没有多少了不起的政绩。历史上的东方朔是什么“形状”？其实他只是个著名相声演员，他的搭档是汉武帝身边的“幸倡”郭舍人。他俩经常在汉武帝面前互相对骂，互为捧哏、逗哏，博皇帝一笑。虽然东方朔有报国之志，偶尔也正经地提出过一些意见，却几乎没有被汉武帝采用过。

从正统观念看，东方朔显然属于“怀才不遇”，不过按现代思维，他却也不算失败。汉武帝名声太大，以至于当时受重用的文臣后来几乎都不出名，倒是讲相声的东方朔得以流芳百世。“我是做学问的人中口才最好的，口才好的人中学问最好的”，易中天先生曾经这样总结自己的成功之路。东方朔也一样，他是讲相声的人里学问最好的，所以郭舍人没有出名，他出名了；同时，他又是文人中最会讲相声的，所以虽然不受重用，好歹各方面待遇都还不错。 东方朔讲相声，需要郭舍人一唱一和，宋朝米芾表演的则是单人喜剧小品。他不仅在皇帝、朝臣面前演出，平日生活之中也时时表演，让痴癫成为自己的一种常态。最被后人广为流传的是米芾选女婿。传说一日，米芾的一个青年粉丝登门拜访，名刺上署名姓段，名拂，字去尘。米芾喜出望外：“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当即决定把女儿嫁给他。据说这位女婿后来仕途发达，升为参知政事，也算歪打正着。

与书法家苏东坡、黄庭坚、蔡京等人相比，米芾在官场上是最无所作为的。因为给人以做事糊涂的印象，他的一生都在非重要岗位上当闲官。

米芾在当时官场想必是个娱乐人物，不断为忙于利益斗争的官人们演出喜剧小品。比如他出门在外喜欢穿一身唐朝服装，这种另类复古举动当然会招致极高的回头率，使他越来越著名。有一次米芾出游看见一块巨石形状奇丑，大喜过望，特意回家穿上礼服参拜这块石头，称之为“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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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有一项“技术”，目前已经在现代文人中得到推广，那就是可以大胆“粪土”当今万户侯，而且是“粪土”得他们不至于报复你。这样既显得自己卓尔不群，又不必担心因此付出代价。

一次，宋徽宗让米芾评点当时的书法家，老米说，蔡京不懂笔法，黄庭坚是在描字，苏轼是在画字，只有他本人是天下无双的NO.1。这话听起来狂妄，不过一点不涉及政治问题，即便奸相蔡京听后也只会一笑了之。

当年杨修拿走曹操桌上一盒酥分给大家吃，为日后被杀埋下伏笔。而米芾帮皇帝写字，顺手牵羊讨要御砚却让宋徽宗给得很高兴。看着米芾手舞足蹈抱着砚台跑出殿外，洒了一身墨汁，徽宗的心情想必是轻松的。这样一个“怪人”会有什么野心？根本不会威胁到任何人。 米芾高调、另类，让后人知道了“大隐于朝”应该怎么个“隐”法。作为一个著名文化人士，如果他让有能力打击他的人都产生安全感，觉得他根本不值得作为对手提防，那么他就完全可以在生活小节上享受远远高于一般人的自由，活得潇洒自如。

当然米芾在政治上也没什么出息，不过不是每个文化人都有必要去参政议政的。 诸葛亮在中国智慧界是无可争议的老大，原本东方朔可以稳居次席，不过如今他却有对手了，近年来名声越来越大的纪晓岚就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的纪晓岚与和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他也从来没有嫉恶如仇地同和珅斗过，相反他同和珅关系还很好。纪晓岚在乾隆身边的地位同东方朔差不多，插科打诨给皇帝解闷是其主要工作。比如乾隆十六年（1751年）夏季，乾隆帝游园，看见池中荷花初放，即兴道：“池中莲藕，攥红拳打谁？”纪晓岚看到池边的蓖麻，立刻对以：“岸上蓖麻，伸绿掌要啥？”乾隆听后，龙颜大悦。

纪晓岚没有郭舍人这样的相声搭档，表演小品时的投入又不及米芾。他比东方朔、米芾幸运的是有幸编撰《四库全书》，这项文化工程足以让他正儿八经地被载入史册。或许这样的成就让纪晓岚一度产生了转型跳出文艺界的想法，他误以为自己也算个重臣了，于是某次为好友的事情向乾隆求情，不料乾隆勃然大怒，当即骂道：“朕以汝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妄谈国事！”一下子让纪晓岚明确了自己的定位，仍然不过是个喜剧演员。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与东方朔、米芾、纪晓岚相比，李白一生没有当官，然而却保全了名声。当年他到长安以后，唐玄宗也希望他在身边当个插科打诨、歌功颂德的倡优角色，原本李白也是个当官爱好者，他很可能欣然接受，然而他不谙官场之道，很快得罪了高力士，最终被唐玄宗“赐金放还”。没有正式进入相声界，这使得他日后可以傲称自己是个快乐的自由职业者，根本不屑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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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靠文字智慧能不能治国平天下？历史的结论是：根本不可能。所以文人成为高级相声、小品演员，也是一种适应官场环境的求生之道。东方朔、米芾和纪晓岚都得以善终，这在伴君如伴虎的环境下，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编 辑/孙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