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七十八岁的花甲老人.
她是一位陪同丈夫苦熬艰辛岁月终得幸福至今已有六十二年的妻子.
她更是一位不辞辛劳曾为筹集生活费宁愿挑担走路几十里也要省下几毛钱去养育八个子女成长的母亲.
她有一头花白的头发, 短而不乱,常常用她的两枚小黑发夹把碎发别在耳后,整齐干净.她体型偏胖,走路带点驼背,行动迟缓可从不耽误事情.她满脸皱纹两眼凹陷,发黄的牙齿参差不齐,可笑起来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开满了幸福的小花朵儿.
大概因为年龄逐年增长,她的听力也逐年下降.每次家人聚在一起,总要把对她说话的声音分贝拉到很大,只要她一听到便会马上闭上眼睛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以此表示你让她感到的满足.她最喜欢做的事是跟自己的孩子聚在一个不大但充满温暖的屋子里,聊着他们家境贫寒的过往.比如那时候装不满的米缸;俩儿子偷吃藏在阁楼的红薯干;待客才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烘鱼仔、米酒;省吃俭用一分一毫攒下几十块供孩子上学等等.好几次,说到动情之处她的眼角泪水分明,可几乎没有人看过那些液体掉落的痕迹,在眼泪流出前,她早已悄悄拭去.我猜想这兴许是她年轻时养成的习惯,习惯从不让家人看见辛酸的泪水夺出她的眼眶.她大多时候是安静且祥和的,也许在她眼里,儿孙
成群坐在一起说笑,哪怕说些她听不大清楚不大懂的事情也是一种幸福.
逢年过节儿孙都会聚到她常住的那个老屋.那个由三间陈旧房子连在一起组合而成的老屋.老屋里的摆设简单,家具更可叫做\"古董\可她却一生宁愿与这些朴素为伴,这就像个世外桃源般清静,没人回家也更显寂寞,从她看着满堂儿孙脸上露出的微笑就能知道,她是害怕寂寞害怕的如此强烈.老屋里的电视机因为长期受潮,画面雪花点点,去年过年儿女们决定给老屋换台新电视机,刚搬到家放到小柜上,她便开始念叨,电视机太大太好,没必要花这么多钱,她担心自己早已成家的孩子们在她身上花费太多,总是叮咛他们多顾自己的家.虽然有八个子女,可个个子女家让她不放心的难事她都一清二楚的记在心上.挂在老屋墙上的空调大多时候看起来更像个玩具,她从不为自己驱炎取暖去开启它,年过半百的老人更忠于在夏日里摇摇蒲扇,在冬日里烤烤炉火,除非老屋里来了客人.她信佛信菩萨,吃斋便是必不可少的,可她却从不要求别人和她一起啃青菜,常常看着一大家子人围桌夹着大鱼大肉,自己在桌边摆上一个小碗,吃着里面淡淡的素菜,细嚼慢咽,这一吃就吃了好几年.她还喜欢自个儿在空闲时晒晒萝卜干腌个黄瓜皮,待萝卜干晒脆了黄瓜皮腌好了,她就像年轻那会儿大清早的赶到对面的菜市场卖了腌菜赚个几块钱,和街坊邻居坐在老屋的门口摆上两条方凳,打她最爱的长字牌.她也很固执,特别在日常生活上,一碗米粉早上没吃完中午吃,中午没吃完晚上热一热夹上两块自制腌菜继续吃,医生多少次告诫到:”您身体不好,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她嘴上笑着答
应好,好.回头到了家里照样剩米粉就榨菜.问她您怎么不就吃点新鲜的饭菜啊.她说:”冒恰完啦,倒噶阔惜哒啦(没吃完啦,倒掉可惜了啦).” 然而,她终究是位老人,没有金刚不坏之身.
二零零五年,她开始频繁出入医院,需要不停吃药打针.她的脸色逐渐暗沉,身体更加佝偻,走路需要搀扶,睡觉经常咳嗽.二零零六年,她不再是频繁的出入医院,而是住在医院,那些白色枕头和被褥带给她的梦境也是白色的.住院的日子里没有腌榨菜没有打字牌,和儿孙的相聚也从老屋搬到了病房,她不喜欢这样,她期盼病魔早早的离开,好让她回家而不是整天望着白色墙壁发呆.或许期盼过于强烈,又看不见病魔的一点退缩,她的思维先开始投降,变得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二零零七年,她趁着儿女不在,坐在老屋的木床边,量尺寸,做寿衣,在自己的身上费劲的比划着.
时光闪过,岁月晃至二零零八年.她挺过被医院通知的两次病危,终却熬不过第三次.在老屋的木床上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她把站在屋里孩子们脸上挂着的眼泪印在了心底,把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破旧也温馨的样子印在了心底,把要向菩萨请求的给这个大家庭的祝福更深深的记在了心底.然后,她终于不会再吃剩米粉,终于不会再骄傲的跑到菜市场卖她的腌菜,终于不会再慢悠悠的打着她喜爱的长字牌,终于不用再住院,终于不用再想病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她远去. 终于,终于,我再也不能握着她长满皱纹而有力的双手说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入殓时,爷爷从衣柜里翻出奶奶自己做的寿衣,还有八双草鞋,
家乡的习俗中儿女有一段过程需要打赤脚,可是乡下的水泥路扎脚,奶奶舍不得,偷偷编了草鞋.追悼会时,爷爷跟老乡哭红了双眼:”几省哒一辈子,马国东西都省哒不恰不用,哈度咻起咻起,最后偶还从柜递翻去三砣过期果香皂(她省了一辈子,什么东西都省着不吃不用,全都收着,最后我还从柜里翻出三块过期的香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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